秀灵路旧货市场
“那你说多少?”摊主握着的手机还未熄屏,上面是因客人询价而暂停的抖音界面。
当看到对方手上比出的“三”,她脸上瞬间挂起送客的表情。“你去别处看看吧。”
“得了啦,老板,又不是新的。”客人有意做出嫌弃的样子,在他的经验里,这样更有利于砍价。“这把大锁这么好,新的肯定卖上百块去!”
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再经历这种回合制的砍价形式,最多试探性问一句能不能便宜点,不能就弱弱买下。
但在这里,人们就算听到了满意的价钱,也还是要试着磨一磨的。
其貌不扬的秀灵路东三里深处藏着一个市集。
不是漂亮小姐姐们推着复古小车售卖精致手作的那种市集,而是 由二手物品为主、就地随便铺个报纸就把东西摆上去的市集。
而每周末的上午,就是这里的圩日。
十几年前,随着秀厢村租户数量的增长,原有的菜市场已经不足以为村民提供生活所需,于是菜贩们集体搬到更大的秀厢菜市。
原来的场地就慢慢演变成旧货市场,只要向市场管理方交上几十块钱,周末就能在这里摆一上午的摊。
旧货市场的商品种类杂到难以想象,除了基础的小件电器,还有草药、电动车锁、音响、头盔、衣服、鞋子、被子……当然,多数是旧的。
用过的锁页被铁丝捆好,旁边的一排钉子还粘着墙灰,带着裂痕和污渍的旧相机随意丢在箩筐里任人挑选,电器的零件被拆出来,等慧眼识珠的修理工以极低的价格把它们带走。
在这里,一切都是有价值的。
已经不能使用的物品也有人买。
“落地扇十块钱而已!你会修的话拿回去接一下线就能用了!”
这些旧物大多是房东们从退租的房间里收拾出来的,也有些是从废品回收站收购的,或是家有旧物又懒得摆摊的人们直接转卖给摊主。
但不管渠道如何, 作为商品出现在摊位上的时候,它们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。
即使早已习惯网络时代的宏大叙事方式,也会在走进这里的瞬间突然意识到, 生活的根源,恰好由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组合而成。
物品所能拥有的最深刻意义,产生在与情感联结之时。
这也是连名字都没有的旧货市场,在程姐五十多年的记忆里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原因。
那年,店里的经营出了问题,连续几个月都在亏本,家里老人又生病住院,每天都在更新的医院账单让夫妻俩焦头烂额。
虽然没跟孩子说过这些,但他们其实比大人想象得要聪明。
“妈妈,我们家现在是不是一点钱都没有了?”女儿拽着她的衣角小声问。
儿子倒是没说什么,可她很快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,说孩子在班上和同学讨论周末去打零工的事情,问是不是和家里闹矛盾了。
期末考试在孩子们的惴惴不安里到来,成绩都明显有退步。
店里厨房的风扇坏了,修理师傅说要换电机,她觉得他那的东西太贵,自己买一个换划算些。
于是她去了旧货市场,发现这里原来除了电器还卖这么多东西。
她瞬间改变了主意,在市场里挑挑拣拣一上午,买了两件儿童棉衣。
其中胸口沾了小块污渍的那件被她带回店里千方百计地洗干净,而袖口磨损的另一件在裁缝友女巧夺天工的手艺下,跟新的没什么区别。
她把两件棉衣带回家给孩子,告诉他们是过年的新衣服。意料之中地迎上稚嫩的惊讶视线,她告诉他们:
“家里还有钱的,你们不用担心这些事,好好学习就可以了。”
现在两个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,她也早不用为金钱烦心。但逛旧货市场的习惯,却十几年如一日地保留了下来。
她始终记得那个冬天,以及全家人一点点重燃的希望。
穿着白背心的阿叔在市场里逛了大半天,却还是双手空空。
他说家里没有东西要买,今天只是来看看热闹。
住在附近的他以前骑单车来,后来骑儿子淘汰的电动车。
“他说电瓶不得,买了新车,我拿过来骑见还好好的,哪里不得。”
旧货市场位于城中村,但光顾的人群却不是租住在此的年轻人们。
没有经历过物资匮乏年代的他们大都秉承着“不想要就扔”的消费观,就算是交易二手物品, 他们也更倾向于使用需要承担退货风险和邮费支出的网络交易平台。
或许是这样的交易方式效率更高,只需一部手机就能随时随地完成。
也或许是任何原本可能被视作“不体面”的事情,在无实体的网络平台上可以被轻易地“合理化”。
比如在微信群里无比激动地抢一分钱红包的人,走在路上看到一块钱会不好意思弯腰去捡。
再比如点开闲鱼,能看到很多只是因为对方已读不回就截图发帖骂人的用户,但旧货市场里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发生争执。
当从网络回归到面对面的交流模式,人们总会多出几分朴实的信任与善意。
路过补牙的摊位,看着满头白发的老爷爷坐在小板凳上张开嘴,让摊主检查牙齿时,忍不住想,这种交易方式会随着这一代人的离去而凋零吗?
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吧。
取材结束正想离开,却突然被同行的实习生叫住,回头就看见他蹲在一个地摊旁,正在一堆高压锅手柄里认真挑选。
“你干嘛?”
“家里的断了一截不好拿,买一个回去安上。”
好不容易找到型号合适的,他拿在手里掂了掂,露出满意的神色来。(房东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