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的旧衣服回收链条是什么？

时隔四年，再探上海旧衣服产业链

多年未见的朋友，她让我陪她去见客户的时候，我也没细问她看什么货，到了上海，一个当地人接待我们，开着车带我们四处看货，我才知道她的生意是买进旧衣服，运到广州，倒卖到非洲。

在上海靠近长江的某个镇里，有很多违规搭建的铁皮仓库，从外面看去，黑压压的一大片。其间夹杂着一些破旧的房屋，里面住着许多互为亲戚的河南人和安徽人。随便走进一间仓库，花花绿绿的旧布料和旧衣服堆积如山，有四五个人在分拣，我们上去询问的时候，他们都忙得没法停下手头的活。

陪着她走了将近20家仓库，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又问了她许多细节，我才弄清楚这个链条是怎么运行的。

链条的上游，是活跃在各个小区里的拾荒者、小区附近的旧物回收点、游荡在小区里收破烂的、环卫站垃圾分拣处。

他们收回来的垃圾里面的旧衣物，会有稍微下游的商人（为了方便叙述，我称为一级回收商，链条后面依次称为二级、三级回收商）上门来收，这样的商家数目众多，大小不等，根据衣服的成色，给最上游的衣服收集者开价2000到3500每吨不等。在他们这里，分散的衣物完成了第一次胜利会师。

衣服到了一级回收商手里是个关键节点，有的一级收商只是转个手，在收购价的基础上加价500到1000每吨不等，转卖给二级回收商，这样的货是二级回收商最喜欢的，称为统货；也有的一级回收商会投资一笔钱，设个大仓库，雇佣工人或者拉亲戚来帮忙，把衣服里面的上等货色挑出来，这些上等货色要么是论件卖，所谓上等货色，就是看起来几乎全新的，而且衣服本身品质也不错，这些货要么是以每吨6000到9000的价格单独往链条下游卖，重回杂牌服装厂，平整、贴牌、包装，最终流向了地摊、外贸店、淘宝店、西部城市。

二级回收商除了从上游进货卖给下游赚取差价，还通过分拣衣物赚钱，因为有些货从一级回收商手里过来时还是原汁原味的统货；还有的货虽然上等货色被一级回收商挑走了，但其它衣服还是混杂的，这两种都是统货，显然前者更受欢迎。

统货一般分为五类：

一类是夏装，纱料最佳，深色牛仔也受欢迎，其它衣服则要求是短袖、短裙、短裤，女士内衣内裤，因为这类衣服大部分都是倒卖到非洲和东南亚等热带地区，所以夏装是最受欢迎的。根据衣服的款式新旧、纱料衣物的比例，价格在4000到5000每吨左右。

第二类是冬装，包括棉袄、外套，这一类衣服要求款式要新，要好看，但这类衣服倒卖到国外卖不掉，所以转而内销，走向地摊和外贸店以及服装厂，但价格只有夏装的一半不到。

第三类是夏装和冬装挑剩但看起来和新的一样的衣物，价格不到1000每吨。

第四类则是有破洞、褪色、显旧的衣服，或者有污渍、血迹没法洗干净的，这些衣服主要用于收集金属，比如拉链、各种金属配饰，最值钱的铜拉链以2万每吨的价格卖给工厂，其他金属配饰价格不一；收集完金属的破衣服以400每吨的价格贱卖掉，有人买去打碎，制作大棚保温布，这叫“开花”，很多媒体兄弟欲图弄清这个产业链，但因为无法深入，很多专业术语弄不懂，其中“开花”是让他们最费解的；而收集完金属的皮料则被皮具厂回收回去重新打浆，加工成新的皮具。

第五类是一些特殊衣物，比如羽绒服、白布、毛毯，这些都是曾经热销一时的，也颇受二级回收商青睐。

上面图片里的，就是二级回收商的分拣仓库，整个一片区域，集中了密密麻麻的仓库，带我们去看货的那个当地人在这个行业浸淫多年，他说他们镇上至少有七八百家在做旧衣服生意。

而我朋友，是在他们下游的三级回收商，三级回收商分两类：一类是像她那样精通外语，可以和外国人谈生意，专门把旧衣物倒卖到国外的，他们从二级回收商手里专门采购夏装，回来再次分拣以保证质量，然后好几集装箱地发往非洲、东南亚；还有一类因为不懂外语，只能和国人做生意，他们从二级回收商手里采购冬装和上面说的第三类衣服，销往山东、吉林以及西部城市，还有地摊和外贸店。

一、二、三级回收商只是为了方便叙述的分类，人是活的，有的三级回收商直接与上游衣物收集者联系，从他们手里直接购买旧衣服，这样需要把摊子铺得更大，但利润也会更高。

链条理清楚了，但中间穿插的一些花絮，却是让我不吐不快的：

1、在二级回收商的仓库里，我看到第四类衣服很多有血迹，就好奇地问那位当地向导，他说这些衣服一般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，要不然哪儿来的血迹——这类衣服是要淘汰的，只能用来开花，没法重回市场了，别曲解我的意思。

2、上海和广州因为商业氛围浓厚，是这个行业最大的两个集散基地，但上海乱象丛生，坑了外邦坑国人，名声不好；而广州，因为诚信守规矩，特别受非洲朋友欢迎。

3、这个行当是随着中国经济腾飞，最近10多年才热起来的，淘汰的垃圾销往国外，对拉动中国和非洲的贸易都很有帮助，所以有关部门不太干预。

4、开创这个行当的并不是中国人，而是欧美白人，他们20多年前就开始倒卖欧美淘汰的服装来中国卖了，很多所谓进口服装，就是来自他们那里。

5、衣物在整个产业链流转了这么多手，没有人会去洗，大家都无法承担清洗的成本，最终都是连同病菌销往终端商户那里的，请注意，我只是说回收商不会去清洗，因为他们主要是走量，但到了终端销售那里，他们当然会想办法把衣服弄得像新的一样，连标签、标牌和包装都能给你整上——当然，要值得的衣服才有必要这么操作。请注意“要值得的衣服“这个关键词，你总不可能一件衣服加工好只值得10块钱，人家还这么劳神。

【回复疑问】

1、“怎么可能大多数淘宝和地摊都是旧货翻新。”“谁有那么大的精力除血污异味，还要重新包装了去卖！成本都找不回来。”

我没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说过“大多数淘宝和地摊都是旧货翻新”！你这么理解我的答案，是用脚趾头杜撰出来的吗？

朋友在看货的时候，把二级回收商分拣过、打包好准备卖给下游的衣服包打开检查，因为都是轻薄的夏装，一包大概100件衣服左右，她把这包衣服重新分拣一遍，其中只要有10多件衣服有破损、污渍、褪色、或者是冬装，这一家就被她否定掉了。你可以想象二级回收商、一级回收商、包括垃圾收集者，他们都在筛选淘汰，逐级过滤的机制就是这么严格，能有效地把很多残次品淘汰掉，所以你可以知道淘汰率有多高，这么高的淘汰率，大部分旧衣服都被淘汰掉了，所以并不是我们穿过的大多数衣服都回流到市场了，而是很少数，只是因为人口众多，所以依然形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市场。

但即使这些货物都流向淘宝，对淘宝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，怎么可能大部分淘宝货都是翻新衣服呢？我的意思只是说，旧衣回收是个庞大的市场，有大量（这里是说数量多，不是说占旧衣服总量的比例高）旧衣服重新流回市场了。不要在那里瞎理解。

至于你们说算的经济账，真是你们算错了，到了三级回收商手里，衣服都是没有瑕疵的，当然也有很少的漏网之鱼，是在这样的基础上，服装厂拿回去平整、除味、翻新、贴牌、包装，哪里像你想象那样需要配备很多辅料设备。而且人家不是所有没瑕疵的衣服都拿来加工，而是品质好的，你总不可能一件衣服加工好只值得10块钱，人家还这么劳神，人家重新加工也是要考虑利润的。所以不要再说服装厂库存的新衣服还不到10块钱一件，人家重新加工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档次的旧衣服。

这些内容，正文已经透露了，你们却忽略掉，然后在那里帮人家算成本，说这样操作根本赚不到，怎么可能会有做。

换做你来做，或许真的赚不到钱，因为你不会算账，但当地向导就是做精加工的，给你看看他厂房的一角，是不是已经比前面上一个档次了？他这个厂每年的租金都将近100万，而且人家给工人开的月工资高达6000，但人家还能赚到钱，你只算算加工成本就觉得亏本了？人家不仅赚了钱，还在在镇上买了商品房，家乡盖了小楼，还买了车，厂里有三条流水线，30几个工人。这是他两个仓库中的一个，单单左侧的一面，两个仓库全是。他这批货全是毛衣，总量22吨。隔壁仓库的工人正在再分拣，从他们处理的货物来看，衣物经过逐级淘汰，到了他们这一级已经非常好了，看起来品质不错，这里说的“品质不错”=按照我的判断，如果是新品，每件价格至少在200元以上，而且这些衣服一点都不显旧，当然也有少量次品会被分拣出来。请不要扯着说中国哪有那么多200以上、看起来又新的旧衣服，我实在跟你们扯不清。

他说08、09年是做这行最好的时机，现在涌入的人太多，市场也乱了，赚的都是辛苦钱；他还抱怨命运不顺，说去年从日本进货，投了400多万，买回来的东西不对路，亏了一半，要不然宝马早就买回来了。

2、“你说的旧衣变新的技术太牛逼了！天方夜谭啊！”

靠，我的数升老血都要吐出来了，我文章哪里表达出旧的不成样子的衣服可以翻成新的啦！

“第四类则是有破洞、褪色、显旧的衣服，或者有污渍、血迹没法洗干净的，这些衣服主要用于收集金属，比如拉链、各种金属配饰”。

这么赤裸裸的句子你是看不到，还是故意视而不见？！稍微有瑕疵的衣服都在产业链前端被淘汰了，到了杂牌服装厂这一环节，衣服已经很好了，需要做的只是平整、除味、翻新、贴牌、包装，并不需要给褪色的衣服染色、把破洞的衣服补好，更不是更换配件和纽扣。

质疑答案之前好歹看清楚答案写了啥，别逼我发大招哟，亲！

3、“谁他妈傻逼衣服没穿旧就扔啊，反正我自己是不会，你骗人的吧！”

说实话，我自己也不会没穿旧就扔，但并不代表别人不会，而且即使我这么节俭的人，也会买到一些不适合自己的衣服，买回来没根本无法上身，对个人来说是小概率事件，但放到群体数量就不容小觑了。

4、“谁会那么恶心去扒死人的衣服，乱讲！”

一个拾荒者，看到死人就上去扒衣服，然后把衣服塞进自己的袋子里，这是你脑海里的画面吧？我可不是这个意思，别曲解。

你是否可以考虑这样的可能性：有的地方需要集中处理尸体，天长日久，会有大量的死人衣物倾倒出去，收破烂的定期去捡，想把那些没有血迹的捡回来了，拿去卖，当然也会不小心捡回一些带了血迹的衣服，这些衣服都流下链条下游。这样不是很难理解吧？

不要说你就在医院、殡仪馆、太平间、环卫站工作，你们的旧衣服都是烧掉的，你规范操作了，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规范操作。

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，按照行业操守，垃圾收集者也不该把有血迹的衣服放到里面卖给下级回收商的，但问题是在二级商仓库里，确实还能分拣出很多带血迹、有污渍的衣服，这是事实，你不能摆着事实不顾，老是用你的经验强调“不可能”。

你们也别那么恐慌，这些有血迹、污渍的衣服，一旦被二级回收商分拣出来了，按照职业操守，就只能用来开花，已经没法流入市场了。

5、“我对这行很熟悉，你说这些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事情，现在新品市场那么成熟，价格那么低，怎么可能还有！”

不好意思，这是新鲜发生的，照片是周日刚拍到的，2014年的10月，不是什么上个世纪：

6、“只有三张图，没有人也没有车间，说明不了问题吧？”

你质疑一切的精神很可嘉，但我是去陪朋友看货的，不是暗访偷拍的记者，我拍衣服，还情有可原，我拍人家工人和机器不是找打吗？我朋友她自己，也只是拍她看到的货物，她检查过的衣物，没有拍环境。

而且我也不想坏朋友的生意，不想让我所看到的那些回收商受到困扰，我不是卧底也不是间谍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，我不想出卖任何人，所以仅有的三张图我都放的是截图，隐去了图片的拍摄信息和拍摄地点。

我只有三张图，而且上面看不到衣服，所以你说这些图有可能是在布料车间拍的；那如果我提供了有衣服的图，你又质疑说这些衣服堆成一堆，有可能是在干洗店的仓库拍的，我又怎么办？我再提供加工车间的照片给你，你又质疑说这明明是正规服装厂，你这个骗子——那这样循环证明下去何时是个尽头？

你非要钻牛角尖，真相也能被你掰得看起来像谎言。

8、“干嘛强调河南人和安徽人！”

别这么玻璃心行不，我没在任何地方和任何答案里搞过地域歧视，这里也没有地域歧视，只是如实叙述，说明这个产业链是亲戚拉亲戚来做的。这事情还发生在大上海呢，上海人是不是也要跳出来说“别黑我大上海！”？

9、“难道没有办法区分衣服的新旧吗？”“一款衣服有多件，应该就不是二手的，孤品和断码最可疑。”

你如果明白他们的货源和分拣方法，就没那么确信了，比如上海的一级回收商，他们的货不仅来源于上海，江苏、浙江的二手货也会汇集到他们这里，还有的商人会从更远的城市收货，你想想三个省的人口有多少，二手衣服又有多少？其中有几万件接近全新的衣服会不可能？

而在二级回收商那里，他们分拣衣服的时候，有的人遇到品牌服装和好的衣服都会特别挑出来，在有的二级回收商仓库里还能看到一堆完全没有拆过包装的衣服。问过一个二级回收商，他一个月经手的旧衣物最少都有17吨，而仅仅那个镇就有七八百家二级回收商，每家一吨里面挑出一件阿迪（阿迪只是举例，别揪着这个点反驳），整个镇的数量都不容小觑啊。而这样的小镇，在上海、苏州、南京、杭州都有，可能你所生活的城市的某个角落也有。

二级回收商把同一个牌子的衣服放一起，并不是多难的事情。销售终端从回收商手里拿衣服，如果按件买，一件是5-15元，他们买5元的衣服，依据我的判断，如果是新的，价格至少在70元以上，而他们买15元的那些衣服，你如果买新的，少了200恐怕很难买到；如果按吨买，每吨6000到8000。如果拿回去每件可以卖100多，恐怕你也很乐意按款式分分类分分尺码吧？而且这些事情不需要他们自己做，有专门的杂牌服装厂做，他们只是从杂牌服装厂进那些处理过的二手货，有标牌标识，从外观上看和新的差别并不大。

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，但它就是发生了。是，这样做出来的服装，型号肯定没有正规服装店做出来的全，但你见过多少家服装店能拥有所有款式和尺码？你听到人家说“这个款式没有”“这款没有大码”不是常有的事情吗？在这一点上，你进的是正规的货，还是翻新的货，根本就体现不出差别。

我随便说句什么都有人要曲解一番，我举品牌服装的例子，并不是说杂牌服装厂专门做品牌服装翻新，而是说如果遇到品牌服装，顺便做了，人家做的只是品质好的衣服，不管你是不是品牌。那些名品服装，只是利润来源的一个部分。表达和理解的达成就这么困难？

当数量上升到你无法想象的程度时，加上中国劳动力的廉价程度，很多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。所以你说的看孤品的办法根本就无效。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，所以单靠我们有限的经验根本就无效，离开有效的监管，我们只有深深的绝望。

10、我无力去辩解了，特别是面对那些以为在服装行业混，以为自己很内行的人的质疑，我无法给出更多的证据。我只想说一点，有个东西叫圈子，你不在这个产业链当中，你不明白我可以理解，但请不要用你有限的经验去否定你认知之外的东西。

你觉得违法成本很高，做这行根本赚不到钱，那我要不要告诉你，当地zf并不干预他们的操作，至少在这个二级回收商集中的镇里，除了我在前面说的私搭乱建的仓库，还有标准仓库，这些标准仓库，就是乡里集中建设的，一年租金40多万，交了40多万的租金人家还能赚到钱，是不是更超出你的认知范围了？乡里只收取租金，明白了不？这个产业链不那么干净，但你真的要逼我把这些东西端出来，让这个答案被审查被屏蔽你们才高兴吗？

11、“你在制造恐慌，哪有你说的这么黑暗！”

我只是在说出真相，要是真相也能伤害到你，是不是说明你太脆弱了？任何时候，引起恐慌的都不可能是真相，而是那些恐慌者自己的无知，或者心理素质不够好。你不能把他们应该负的责任，推到说出真相的我身上，还要加罪于我。

另外，我很赞同旧衣物的回收利用，毕竟对你我来说过时的款式，对贫困地区的人来说可能是取暖的圣物，我自己小时候也穿表哥他们淘汰的旧衣物。大家也没必要那么抵触旧衣物，你想啊，哪天你死了，你遗留的衣物还能给别人带来温暖，不是很好吗？

我也并不反对通过商业模式来运作，商人的逐利行为会淘汰掉那些不适合重新利用的旧衣物，而不是像某些慈善机构一样把只能当垃圾的衣服都运到贫困地区。

写此文，只是为了解惑，也希望这一行业能受到合理的监管，让旧衣流转造福穷人，而不是成为疾病传播的媒介，或者成为某些不法之徒牟取暴利的手段。

请不要把我不该承受的罪名加给我。

12、我跟你们任何反对者都没有仇。

你们的反对，很可能是因为我表达得不够严密，所以没能把真相传达给大家，造成了误解，所以有人给你们点赞，经过你们的反对，我重新完善自己的表达，相信会更好地传达真相。所以我很感谢你们的帮助，因为有你们，真相更真了。

所以从始至终，我跟你们无冤无仇，因为我不相信你们只是无理取闹的人，而是真的心里有疑问。（Justin Lee）